【弗瑞向】屠龙者之歌
临时起意的摸鱼，很草
内含黑化“瑞琪”，私设，角色死亡预警
真刀真枪杀摩尔预警，扭曲故事预警
给牧子 @莫谋解 写的十三题·第一题【死】
完全没有遵循十三题提出者对于死亡描写意见的反面教材（笑）
谢谢您的观看
01.
摩尔庄园中没有摩尔不思念着为国征战的龙骑士瑞琪，摩尔庄园中没有摩尔不期盼着龙骑士的回归。
然而龙骑士每次回到庄园都只做短暂的停留，而后便又为庄园的安宁奔赴前线。
么么公主知道庄园的处境与骑士的决心，便也不在每次分离时强求。
小公主只是微笑着与骑士缔下约定：“等到庄园收获真正的安宁，我们举办一个最盛大的宴会吧。”
“邀请所有为和平而努力的摩尔，无论来自何方；动用全庄园的力量，来庆祝这份和平。大家一起开心地跳舞。”
“谨遵您的旨意。”金发骑士毕恭毕敬的回答，声音里却透着笑意：“瑞琪会为了那一天而努力。”
“约好了。”小公主绽放笑颜：“所以，你一定要平安归来哦？”
骑士看着自幼守护相伴至今的少女，蓝眸里是宁静的温柔：“遵命，公主殿下。”
“瑞琪，定会不负使命。”
弗兰克侍立在公主一旁，看着龙骑士骑上飞龙。
巨龙挥动翅膀，向高远的天空飞去。
瑞琪的身影逐渐在弗兰克的视野里远去，骑士则在回想着团长的金发与盔甲在阳光下的闪耀。
现在，离太阳更近的龙骑士，一定更为璀璨了吧？弗兰克望向下方，他们站在城堡的露台上，这是全摩尔庄园的制高点。从这极目远眺，可以看见庄园街区之外的旷野，旷野远方的大海，还有结束在海平面上的天空。
此刻它们反射的光芒，都有来自瑞琪的一份。
在骑士团代理团长弗兰克心中，龙骑士瑞琪是世界上最灿烂的光芒。
所以，他毫不怀疑，瑞琪终有一日将凯旋。
骑士团将在瑞琪团长的带领下，于和平宴会上举杯畅饮。
而他也将从此和瑞琪永远在一起。
02.
爆炸摇撼着这座千年历史的建筑，无数沙土伴随着碎石冲下，冲乱骑士们冲锋的阵型。
这座建筑位于整座城市遗址的中心，建筑规模只次于其身后的旧日城堡。据历史资料推测，这座建筑大概是魔法王朝时期魔法师们的学宫“魔法圣殿”。穿过圣殿，是前往现在被黑魔法师作为大本营旧日城堡的最近道路。
攻入圣殿前，骑士团已在旧王朝遗址上与黑魔法师及低阶的龙族们经历了三天的战斗。牺牲的骑士倒在废墟的各处，他们的血与死去的黑魔法师们的血混在一起，染红这座旧日的城市。
弗兰克隔着骑士面罩确认施放爆炸魔法的黑魔法师们的位置，示意通讯兵挥动信号旗。
鲜艳的信号旗在尘土中翻飞，靠着安插在队列中指定位置的通讯兵们向全军传递。
鲜艳的旗帜也引起了黑魔法师们的注意，正当他们决定攻击这些鲜艳的目标时，得到指令的弓箭手们用密集的箭矢射穿了他们的心脏与头颅。
弗兰克带领精锐小队继续前进，骑士队列在其后维持一定距离跟随。守在圣殿较深处的法师们试图躲在魔力屏障后向骑士团发动攻击：可弓箭手们的箭镞轻易的穿透了那层屏障，钉入了法师们的喉咙、头颅或胸口。
破魔箭矢。为了应对掌握神秘的敌人，皇家骑士们此次装备了大量刻有符文的武器。这些破魔武器可以使触及的魔法暂时失效，于是法师们张开的屏障全都变成了无用的泡沫。同时，破魔箭矢可以造成魔力紊乱乃至损毁，且对魔力越强大的存在伤害越大，对于黑魔法师们来说，这相当于毒箭。
这一次，大概真的是决战了。弗兰克在心里想。黑魔法师们在这次战斗中一改往日的风格，投入了大量的人力，甚至选择正面与骑士团交战。而被投入战场的黑魔法师们迎战时的镇静与战斗力都彰显着他们对于正面战场的经验。
这完全是一支成熟的军队。骑士团上层早已对此达成共识。黑魔法势力这一次显然下足了本，黑魔法军队大概已是他们的底牌。
但放手一搏也意味着穷途末路，这场战役大概就是摩尔庄园与黑魔法师在当代恩怨的结局。
如今一切纠葛已成定局，他们与黑魔法势力间只能用战斗来了结。输掉这场战役的一方将就此沉寂离场，或许要在千年后才能再次拥有争斗的力量。
“摩尔之主，时之女神啊，请庇佑吾主。”弗兰克在心中祈祷，挥剑斩杀挡于前路的法师。
当年的小公主已加冕成为女王，和平宴会的约定如今尚未实现。
胜利的果实已结在枝头：拿下圣殿，就能打通前往城堡的道路，为这场战斗就能画下句号。
代理团长举起骑士剑，向全军发出号令：“为了女王陛下，前进！”
03.
圣殿最终的大门出现在眼前，弗兰克看过资料，那是魔法师们集会的礼堂。
弗兰克的心中出现一种预感，他示意队伍停止行进。
一种强大的存在正盘踞在里面。尚未触碰到大门，站在最前列的骑士便能感受到其危险的气息。
龙类。弗兰克听到身边士兵的低语。他是奇袭小队中的刺客，曾跟随瑞琪一起参与红龙战役。
“全军戒备。”通讯兵向无声的军阵挥动信号旗。
几名骑士上前推开大门，位于前几列的骑士举起盾牌准备迎接未知的攻击。
敌人并没有如预想般发动突击。礼堂内出乎意料的安静，没有黑魔法师的身影，也没有猜想中的巨龙。只有阳光透过礼堂的彩窗静静反射在盾牌上，灰尘在光柱中悠悠浮沉。安宁的场景几乎让因战斗而一直高度紧张的骑士们为之恍惚。
这座千年前落成的礼堂保存的惊人的完好，甚至连周围窗户的每块玻璃都依旧是完整的。
但那股危险的气息始终没有消失。随着大门彻底打开，它的主人终于出现在骑士们眼前。
在礼堂最前方的白色王座上，正坐着一个摩尔。远远望去分辨不出摩尔的身份，甚至无法判断其是否还活着。
弗兰克紧握着盾牌踏入礼堂，缓缓向王座前进。
他紧紧盯着王座上的摩尔：那摩尔身披黑色的盔甲，一手托腮，微低着头，好像正在阳光中午睡。通往旧日城堡的大门就在其身后。
弗兰克示意骑士们准备好用来锁缚龙的锁链，安静向王座前进。
嘹亮的歌声却忽然在此刻响起，回荡于整个礼堂的穹顶。
弗兰克还未来得及做反应，便感到有无数画面钻进了他脑子里。一时间他眼前满是虚影，头疼欲裂，几乎要支撑不住拄剑跪下。大地在滑动，周围的一切都在扭曲——而后四周只留下一片黑暗，没有声响，没有景象，他仿佛离开了原先的世界。
在死寂的黑暗中，弗兰克看到了耀眼的金色光芒。
那是瑞琪。
04.
瑞琪是这世上最灿烂的光明。弗兰克感受着清晨的日光，望着睡在自己身边骑士的耀眼金发。
阳光逐渐照亮整间宿舍，这里是熟睡的摩尔与正静静注视他的摩尔共有的私密空间。
弗兰克闭上双眼：黑暗中，万物的气息都仍静静停留在原地。
没有崩毁，没有扭曲。
夏季清晨的气温还可只说是暖和，日光直射在身上暖洋洋的让人发困；耳边能隐约听到瑞琪浅浅的呼吸声；鼻尖则嗅到了些许窗外初开鲜花的芬芳。
安静，温暖，一切还未开始，尚能安睡的平稳日常。
在骑士团里，见习骑士们的宿舍多以所属导师进行分配，分到弗兰克和瑞琪时，剩余需分配人数刚好只剩他们两个。
或许是只有彼此的朝夕相处催化了两位少年的心意？也或许正是细水长流的朝夕相处让他们之间拥有了更长久的默契？弗兰克也说不清，似乎是从某一日起，他的心中燃起了对瑞琪的爱意，一慕到如今。
瑞琪和他曾在冬日的山谷与兽群战斗，也在春日里于溪涧一起捕鱼烧烤，他们的木剑曾无数次在训练场上相抵相击，木剑的主人也曾无数次并肩看着朝阳升起。
他们相互陪伴着度过了多少年。
于是两人终于在册封的前夜互相诉说了爱意：在清晨到来之前，那一夜他们身着为明日册封而准备的白衣，紧紧拥抱在一起，庄严的约定一切。
直到今日弗兰克也记得那一天瑞琪所说的每一句誓言，记得那一天触碰瑞琪时指尖传达的每一丝触觉，记得相拥时的温度，记得瑞琪在月光下的温柔笑脸。
“我发誓对我的所爱至死不渝。”那时瑞琪在他耳边低语，骑士宣言里的第九条。
从很久以前起，你的光芒便一直照于我心。
我将为我的爱竭尽忠力，直至死亡将你我暂时分离。
清晨的阳光中，少年俯身轻轻在熟睡的恋人脸颊印下一吻。
我有多爱你呢？
正如你有多么爱着我。
05.
往日的生活不断的展现在弗兰克眼前，他看到自己与瑞琪一同巡逻，一同在宿舍谈天，一同在训练场练剑。
他看到龙骑士向他微微一笑，骑上飞龙而去。
心痛的感觉袭来，像许多根长而尖的针一起在此刻扎穿了他的心脏。
弗兰克强忍着心脏的剧痛举起剑向展开的回忆劈去。
闪回的幻影瞬间全部熄灭，世界在刹那又恢复了澄净。
强光让弗兰克不得不抬手遮住眼，耳边那妖异的歌声还在继续。
他又回到了现世，回到了阳光下的礼堂。
周围有微弱的哭声。
“清醒过来！”代理团长的声音在穹顶中震响：“不要听那歌声！”
此时已无暇顾及会不会吵醒王座上的摩尔：倒不如说，闹出这么大动静后，再顾虑于此也没有用了。
离弗兰克最近的精锐骑士们多数已挣脱幻觉，可大多数士兵还沉浸在幻想中。
那持续的歌声音调妖异而盛大，是数个黑魔法师在合唱。歌声像是涂了剧毒带着烈火，让所过之处的听者们痛苦难忍甚至陷入疯狂。
从哪里传来的？弗兰克向四处寻找。空旷的一层根本不可能进行埋伏，二楼的观众台却因高度而无法看到黑魔法师们的身影。再加上歌声于穹顶的折射扩音，愈发难以辨别歌者们的具体位置。
周围依旧有不少骑士在哀哭。信号旗再次挥舞于空中，告诉代理团长已有摩尔被这歌声击倒。
冷静下来，弗兰克咬着牙分辨歌声的来处：所有歌声都有着同一个源头，穹顶的漩涡只由一股水流盘旋而成。
终于，他察觉到了。
“八点钟方向！”弗兰克发出怒吼。奇袭小队的炸弹兵在得到指令的一瞬向被指定的方向投掷炸弹。
火药炸开了目标处的石质护栏，歌唱者们的面容暴露在弗兰克眼前。
歌声瞬间停止了。惊恐的眼神与稚嫩的面容映在弗兰克眼中。
歌唱的黑魔法师们还都是年幼的孩子。
06.
该死。弗兰克在心中暗骂一声。居然是一群孩子。
精神攻击的解除后全队又恢复了秩序，敌人的特殊性让骑士们都将目光投向代理团长。
礼堂一时回归了寂静。
弗兰克还没能考虑好如何处置这群年幼的黑魔法师，身边的刺客忽然惊呼：“团长！”
在他的声音传来的同时，强烈的压迫感也到临了骑士们的心头。弗兰克觉得仿佛有一只巨手正在挤压自己的胸口。
他用力却缓慢的回头，看见浓重的黑暗。
王座上的摩尔苏醒了过来，正慢慢从王座上站起来。
歌声再次响起于礼堂中！
那些孩子们竟然还有勇气出声！弗兰克意识到自己对于小黑魔法师们的认知有多么天真。
“用催眠气体！”他努力集中神智，吩咐炸弹兵，又转向拿着缚龙锁链的骑士们：“准备投掷锁链！”
然而小黑魔法师们的歌声在炸弹兵扔出催眠弹前就结束了：一道魔法光波打向了他们所在的观众席，浓烟散去后，举起盾牌戒备的骑士们看见的已是废墟。
身着黑色盔甲的摩尔默默站在王座前。就在前一秒，他杀死了那群小黑魔法师。
弗兰克的内心有些颤栗，在光波覆盖小黑魔法师们的前一瞬，他清楚地看见了领头的孩子脸上的微笑。
他们已做好了战死的准备。
唱着歌的孩子们被埋在了废墟下，而与之敌对的骑士们很快就会为他们陪葬。
绝不让你的期望得逞，弗兰克转身直面礼堂里剩下的敌人。
07.
礼堂的氛围在死亡中变得凝重，数条锁链投向身着黑色盔甲的摩尔，黑骑士侧身躲避，猛的抓住其中一条拉向自己。操控那条锁链的骑士始料未及，被一下拉上空中。
骑士的身躯与锁链一起在空中划出弧线，直直撞上了王座后的高墙，而后又被甩向地面。
鲜血从安静的铁盔中溢出。
黑骑士依旧默然的伫立，在刚苏醒之际他便已犯下两桩罪行，杀害大量生命。他躲避锁链与拉拽锁链的动作都那么轻巧，好像在漫不经心的玩着一场并不有趣的游戏。
龙类。弗兰克在心中默念刺客说的两个字。
尽管有着摩尔的身躯，但眼前的黑骑士毫无疑问是一头龙。
庞大的魔力，强大的力量，还有残暴冷酷的个性。恶龙化作的黑骑士已非“强敌”可以形容。
如果他走出圣殿，走出黑森林……
骑士们的枪尖不约而同对准了黑骑士。
弗兰克却示意骑士们后退。通讯兵在初刻的愣怔后忠实地传达了命令：士兵们举着骑枪，沉默而迅速的向来时的大门退去。
只有弗兰克和奇袭小队还留在原地。
黑骑士保持着静默，似乎完全不在乎骑士们的举动。
礼堂里所有的目光都看向代理团长，弗兰克微微颔首。
下一秒浓烟随着爆响笼罩了王座周边，炸弹兵在弗兰克下令后立即投出了阻拦视线的烟雾弹；弓箭手向着王座及其周围发射数支破魔箭矢，限制目标在烟雾中的行动。
在队友的行动结束后，一直在旁凝神聆听目标动向的刺客以手指指出了目标的准确方位。
缚龙锁链被投出，在进入浓烟的瞬间被强大的拉力绷成直线。牵引锁链的骑士是奇袭小队的力士，他事先将一段铁链缠绕在手臂上，以惊人的力气避免了之前那位骑士的命运。
但即使是力士也只能与黑骑士的力量勉强抗衡。力士脚下的地板已被踩出龟裂与塌陷，他本身却还在被缓缓拖向那片浓烟。刺客上前与其一同拉住锁链，却发现两个人的力量对于黑骑士来说依旧微不足道。
弓箭手与炸弹兵向着被拉至笔直的锁链彼端发射箭矢与炸弹，可哪怕是专门对付魔法生物的破魔武器似乎也无法对黑骑士造成有效的伤害。锁链依旧绷成笔直，且在缓缓缩短。
后撤的骑士们不知此时是否该上前，只能在远处观望着这危急的一幕。
“噫——呜！”力士索性单膝跪下以抵抗这拖力。
锁链另一端的狩猎者也察觉到了猎物的决心，更强大的力量传来，猛然的拽动将刺客拉至趔趄，松开锁链摔入了烟雾中。
依旧握着锁链的力士发出咆哮，安静的礼堂里，在场所有的骑士都清楚的听见了骨头脱臼的声音。在强大的拉力下，力士缠绕了锁链的手臂被硬生生拉断。
金属的震响随之传达到众骑士耳边。刺客从浓烟中翻滚而出，满脸灰尘，紧握着匕首。
紧急关头，他用精钢匕首斩断了缚龙锁链。
得到解放的力士大口喘气，因剧烈的疼痛而扭曲的声音伴随着吸气声从他遮盖全脸的面罩中传出，任凭谁都能感受到他此刻的痛苦。
刺客与弓箭手上前搀扶起力士，浓烟已开始散去，黑骑士依旧屹立。确实有破魔武器擦过或命中了他的盔甲，但黑骑士本身的庞大魔力正对其进行修复，弓箭手与炸弹兵之前带来的所有伤害都在迅速淡化，消失。
抑制或削弱黑骑士的尝试又一次失败，绝望开始压在每个摩尔心头：他们似乎根本无法束缚这强大而冷酷的恶龙。
奉令后撤的骑士们默默注视着前方的一切：伤者，搀扶伤者的战士，还有站在他们前方的，所有骑士的敌人。
灰尘沉默着在阳光中旋转飘舞。
有骑士在喃喃祈祷：“时之女神……恳求您帮助我们的女王，我们的战友。”
“施展仁慈，施展仁慈，时间的女主人。”
“为我们赐予祝福，与我们约定胜利。”
08.
终于，有尖锐短促的呼啸声划破了宁静，黑骑士侧头躲开袭来的武器，动作却在几次躲闪后变得凝滞。
骑士们看向被扔下的武器，它们深深扎入地里，闪着寒光。
有摩尔认出那宛若一柄柄短剑的奇异武器是名为“苦无”的东方暗器，奇袭小队中的忍者特有的装备。在阳光下眯起眼睛仔细打量，可以看见苦无们末端的圆环都连着极细的丝线，丝线另一头连接于礼堂高处。不知材质的丝线透明而坚韧，忍者利用黑骑士自身的移动限制住了他。
新的苦无还在被不断投出，以加固好不容易困住黑骑士的牢笼。在密集的铺盖后，丝线群显现出莹白的色彩，像是一个巨大的茧或鸟巢，矗立于礼堂中。
欢呼声还未钻出骑士们的喉咙，被困于钢线牢笼中的黑骑士有了动作。
某种力量被魔法束成利刃向四周划去，骑士们只能看到空气中仿佛有光如水波漾过，而后莹白色的屏障便消失不见。
片刻后，地上开始有无数白线飘落堆叠，曼妙寂然的像是一场初雪。
黑色的骑士立于白线之间，仍然静默无言。可骑士们仿佛都在此刻听到了一声不屑的轻笑。
灿烂的阳光透过蒙尘的古老彩窗，照耀静谧的礼堂。
黑骑士在白光中仰起头，看向空荡的二层。他始终保持沉静，不动时就像一尊黑铁铸成的雕像。他是礼堂的焦点，却没有摩尔能将那身盔甲看透。
弓箭手看着仰望的黑骑士，这个冷酷的敌人此刻普通的动作却让他感觉其中蕴含着情感——一种历时久远却依旧强烈无比的情感，无论时光如何变迁都有所留存，就好像……命运。
黑骑士在寻找着谁。
此刻藏匿于二楼的忍者正缓慢而艰难的呼吸——恶龙不会放过算计他的摩尔，在魔法造成的风刃切开丝线的同时，还有一道风刃向隐身于二楼的忍者冲来，预备收割他的性命。
然而有利器迅速而准确的刺出，将逼来的风刃截断。
那是代理团长的剑。
只余一阵轻风拂过忍者的脸颊，伴随着刚和死亡擦肩而过的恐怖感，死里逃生的摩尔忍不住狠狠打了个哆嗦。
在为手下化解致命一击后，弗兰克立即踏着观众席护栏一跃而下，双手举剑直直向黑骑士劈去。代理团长红色的披风于空中高高扬起，点亮了所有人的眼睛。
黑骑士这次没有闪避，他抬起手，单手握住了弗兰克下劈的剑刃。剑刃承载着弗兰克本身的力气以及从高处跃下带来的冲击力，将黑骑士逼退了几步，但他的手依旧紧紧抓着剑刃：黑骑士的手已龙化，覆满龙鳞且生出利爪，龙鳞保护着黑骑士的手不被骑士剑所伤，而利爪看着足以在触碰到弗兰克身躯的瞬间在其上剜出一个大洞。
弗兰克在剑锋被恶龙攫住的瞬间握着剑柄一荡，躲过黑骑士另一手的袭击。而后他猛地一脚踹向黑骑士的侧腹，借着反作用力松手向后跳去。
一个身披铠甲的骑士靠重量造成的冲击，哪怕是黑骑士也无法完全抵御：他踉跄着向王座后退，比之前的倒退速度更快步伐更大。在落地的瞬间，弗兰克眼角余光瞥见二楼高处有锁链正被抛出。
好样的。代理团长翻滚着抵消冲击。忍者出色的履行了职责，真是坚强的勇士。
金属相撞的声音响起，锁链缠绕上了黑骑士的右臂，将其扯起，恶龙一直抓于手中的骑士剑掉落于地；另一根锁链也袭来，将黑骑士的左臂吊起。
绝望的局面似乎在一瞬被扭转了，骑士们看着双臂被缚龙锁链拘束的黑骑士，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这是现实。
黑骑士没有像之前一般轻松的挣脱，弗兰克事先将锁链的另一头缠绕于礼堂的支柱上，要挣脱锁链必须有拉动整栋建筑的力气。此刻黑骑士魔力的运用也遭到了阻碍——自上次红龙战役后，缚龙锁链添加了吸收魔法与以魔法强固自身的设计，以最大限度降低被捕获的龙挣脱的可能性。
弓箭手与炸弹兵趁机将剩余的锁链运用于黑骑士上，十几条锁链牵制住黑骑士的四肢，锁链另一段固定于建筑各处，靠建筑本身对抗黑骑士的拉力。
一切好像都结束了，恶龙已被制服，一场危机宣告解除。但有了先前的经验，骑士们还是紧攥着骑枪，提防着黑骑士再次暴动。
弗兰克走上前捡回自己的剑，即使已受人所制，黑骑士的周身依旧环绕着浓重的压迫感。
耳边忽然闪过刀剑的嗡鸣声，弗兰克连忙向旁一躲，举起刚收回的骑士剑转身抵御袭击。
金属相击的声音瞬间传遍整个礼堂。
袭击者是一柄长剑。这把剑与它的主人一样，周身缠绕着不祥的黑暗，带着强烈的压迫感：弗兰克以持剑的手整只手臂的力气才压下向他挺进的剑锋。
在极近距离的僵持中，弗兰克可以清楚地看见袭来的魔剑每一寸的构造：包裹剑柄的黑色物质宛若凝结的污泥，从其间隐约可看见旧日这把剑造型的华丽大气。剑刃闪着不祥的紫光，整把剑像是被某种力量所侵蚀吞噬才形成今日模样，侵蚀甚至使剑本身发生了异变，握把两侧生出了类似龙牙一般的利刺，哪怕是镶嵌于剑上，拥有着病态妖异光芒的亮紫色宝石，其内里在闪烁间不时有暗黑色的物质流动而过。
等等，宝石？
弗兰克眼中闪过一丝惊恐，名为谜面的冰层一旦开裂便开始无法遏制的快速崩毁，恐惧如流水从缝隙中涌出，血液寒凉的感觉让骑士持剑的手有一瞬颤抖。
只是一个瞬间的失神也让魔剑找到了机会脱身，漆黑之剑的剑刃于空中划出一道弧线，在逃开弗兰克的挥剑范围后直冲向黑骑士。
“哐啷！”一声巨响后是锁链剧烈晃动的声音，魔剑一击竟斩断了束缚黑骑士右手的所有锁链，黑骑士抬手将魔剑牢牢握住，格挡下弗兰克追击而至的骑士剑。
弗兰克双手紧握着剑柄，与黑骑士对剑。他本不需要如此用力：黑骑士的力量虽然惊人，但毕竟尚处在被牵制的状态。可他现在必须调动全身力气才能压抑身体的颤抖，防止骑士剑从手中松脱。
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
握着剑柄的双手发麻。
为什么会这样？
他死死注视着黑骑士被面甲遮去大半的脸。
时之女神啊……
“弗兰克团长！”忍者从二楼跃下，与奇袭小队的其他人会合。预备与队员们一起接近黑骑士，趁此次异变还在可控范围内重新锁上黑骑士的右手。
“别过来！”弗兰克的命令却出乎众人意料：“弓箭手，我留下拖住敌人，你立刻带领全队向城堡前进！”
09.
“团长！”骑士们发出惊呼。
“执行命令！”弗兰克咬牙压制黑骑士，避免他操纵魔剑做出更多动作。
耳边却又传来锁链断裂的声音，弗兰克瞟了一眼，一根断开的锁链正在摇晃。黑骑士用之前默默积蓄的魔力击碎了锁链。
每断裂一根锁链都会让黑骑士的魔力少受一份压制，剩余锁链断裂的速度会越来越快。
“弓箭手！”弗兰克催促着下属。
“……是！”收到命令的弓箭手欲言又止，在一时的沉默后还是选择了服从。
黑骑士实在太过强大，大部分骑士留于礼堂对于战斗毫无帮助，只是徒增伤亡。
可如此危险的存在，断然不能让其存在于世间；而他们连困住黑骑士都屡屡失败，要将其杀死谈何容易……最糟糕的情况下，他们只能摧毁整座礼堂乃至圣殿。
弓箭手庄重的向弗兰克行下骑士礼作为告别，转身指挥部队向前进发。
骑士们在命令下列队向通往旧日城堡的大门行进，奔向黑魔法师的大本营。
旧日城堡的大门已在眼前，室外强烈的阳光刺的忍者眯起了眼。此刻，他们正逐渐远离那个黑色身影，那个神秘的强敌。
“说起来……我对他莫名有种熟悉的感觉……”忍者喃喃自语。
“别说了。”如今走在最前列引领队伍的弓箭手出声打断了忍者的思绪。
他的声音很轻，但忍者听到了其中浓郁的哀伤。
是因为担心独自战斗的弗兰克团长吗？忍者望向友人。
弓箭手的表情在强光下无法看清。
10.
礼堂里只剩下代理团长与黑骑士。
束缚着黑骑士左手的锁链终于悉数断开，弗兰克抽剑后退，躲开黑骑士挥来的利爪。
更多的魔力得到解放，弗兰克看见剩余的缚龙锁链开始摇荡，魔力流包裹于余下链条上，闪烁着妖异光芒。
缚龙锁链终于尽数崩裂了。黑骑士再次站立在了王座前。
弗兰克长吸一口气，举剑直面前方之敌。漆黑的面甲遮盖了骑士的面容，只余下唇部与下颔，它们一直是冷硬的线条，没有过任何变动。那双唇未曾吐出过话语，甚至不曾扬起。面罩藏起了黑骑士的眼睛：在那面罩后的黑暗里，也许他的眼睛正默默凝望你，也许他已经把眼睛闭上思考自身的种种事情。
弗兰克看向黑骑士被面甲覆盖的面庞。
那颗宝石刺破了隐藏真相的迷雾。
他本该早点明白的。
久远的记忆开始复苏。在旧日无数个于城门外站岗的午后，弗兰克听见骑士团战马行进的声音。循声望去的骑士队长看见纯白的马儿渐渐出现在视野里。一位骑士坐于其上向城门前进，面甲如同普通士兵一般放下，只露出下半张脸的一小部分。
可这对弗兰克来说便够了，他已在每个清晨隐秘的端详中了然那张脸庞的每一寸细节。
瑞琪。站岗的骑士队长在骑士团长每一次经过哨岗时悄悄于心里呼唤爱人之名。
战马在哨卡前停下，骑士掀起了面甲。
每一次都是正确答案。骑士队长向团长行骑士礼，嘴角带着一丝笑意。
低头维持礼节等待团长出声答礼时，弗兰克的眼睛总是悄悄看向骑于马上的团长。在这个角度下，他能看见瑞琪被铁甲环绕的腰部，以及挂于腰侧的传承之剑。阳光下，剑上镶嵌的红宝石闪闪发光。
他曾在私下仔细欣赏过这柄历代骑士团长传承的荣耀之剑，剑身的红宝石尤为让弗兰克着迷：鲜艳而不刺目，历久而光彩如新。像骑士团长的红披风，骑士们的红缨，是荣耀沉淀后的色彩，是永不褪色凋零的信念。
本应如此。
传承之剑上附有白魔法作为加护，对黑魔法有着极高的抗性与威力。它和瑞琪一样，在弗兰克心中是不可能被污染的高洁存在。
只因光明是二者存在的基础。
到底是多么绝望的处境，能将瑞琪和传承之剑扭曲？以二者对黑魔法侵蚀的耐性，又在变为这副模样前经历了多少痛苦？
黑骑士沉默着与他对峙。
“团长，是我啊……”弗兰克努力想让自己笑出来。
他掀起面甲，静静与黑骑士对望：“你怎么搞成这个样子？”
11.
没有回应。
黑骑士举起长剑，向弗兰克冲来。
弗兰克闪身躲开，耳畔响起地砖碎裂的声音。他瞥了一眼，原先所站的地方已被尘烟笼罩。骑士在心中暗啧一声，这一剑的威力真是非同小可。
第二次的攻击随即而至，剑刃刺破滚滚尘烟直指弗兰克的咽喉，弗兰克举剑用力将黑骑士的剑刃撇开。然而第三次攻击又袭来，每一次的攻击都刺向弗兰克的要害，招式简洁而致命。
弗兰克很清楚被刺中的下场。
连全尸也不会有。要是被砍到躯干的话，自己大概会直接断成两截。
弗兰克曾多次与瑞琪对战过，但无论是训练场上的对战练习还是演武大会上的竞技，瑞琪都会点到为止。在无所保留且使用开刃武器的当下，他们曾学习过的所有剑术显现出了本来的面目：只求提升单兵作战能力的实用杀人技。
这场战斗不同于往日的任何一场比拼，哪怕是与迄今在战场上经历的战斗相比，弗兰克也必须加倍小心：此刻的瑞琪已化为如同龙类一般强大的存在，在其强大而残酷的攻击面前，一次疏漏便可能让弗兰克送命。
再一次躲避，黑骑士的剑砍断了上一秒弗兰克用作掩体的柱子。
没错，这不是平日的游戏。而是一场只能以一方死亡结束的战斗。
黑骑士毫无疑问是敌人，且危险程度只能歼灭处理。
可是弗兰克总想到骑士团招展的军旗，骑士们列队立于其下，听着团长的口头禅。
“荣耀与你同在。”
“瑞琪。”弗兰克觉得念出这两个字是那么艰涩，他努力放声呼唤：“瑞琪！”
黑骑士的追杀依旧没有停息。
“到底发生了什么？”心脏仿佛被捏碎一样疼痛，让弗兰克难以呼吸。他向着黑骑士呼喊：“你到底……遭遇了什么？！”
长剑从身后劈来。
弗兰克咬牙举剑格挡，担忧与心痛混杂成惶恐冲击他的心，干扰他的思绪。
女神啊，恳请您施展仁慈，恳请您施展仁慈。
这大概是弗兰克生命中最虔诚的一次祈祷。
请让瑞琪恢复正常吧。
他多么希望这一切可以被奇迹救赎。
错乱的思绪终于带来了破绽，直至剑刃扫来的寒风拂及脸颊时，弗兰克的头脑才察觉危险。
信息在神经里急速游走，调动身体破解本能的紧张僵硬开始动作。弗兰克已无法顾及躲闪的方向是否方便下一次行动，只是尽快以慌乱的动作与黑骑士拉开距离。
左侧的脸颊感觉有温热的液体渗出，但现在弗兰克再也不敢随意走神。他举剑戒备，准备应对黑骑士的下一次攻击。
在战场上多愁善感比起感动女神引发奇迹，更可能会带来最糟糕的结局：既没能拯救瑞琪，还为骑士团以及庄园带来危机。
黑骑士却停止了攻击，默默站于弗兰克前方不远处，看着负伤的骑士。
弗兰克利用宝贵的喘息时间思考处境，丰富的受伤经验让他知道脸颊的伤只是划伤。伤口不大也不是很深，除了脸看上去惨烈点之外，对于之后的战斗不会有太多影响。
但这是仅此一次的幸运，下一次被黑骑士的剑触碰，要付出的大概就不是一点鲜血了。
休息时间只持续了二十余秒，黑骑士再次举起了剑，剑尖上紫色的光亮正在凝结，周围的空气被那光亮搅动，围着剑刃翻卷。
四周刮起强风，礼堂内仿佛被拉下了幕布般昏黑。
是魔法攻击。
弗兰克明白了黑骑士的意图，转身向王座狂奔，黑骑士没有阻止猎物的逃跑。将要来临的魔法攻击无疑是黑骑士的全力一击。
弗兰克想起那群被压于石底的孩子们。
快点，再快一点。骑士用全力向前奔跑。
身后传来石块碎裂的声音，礼堂的白墙上妖异的紫光如女妖们的手一般无声摇曳。
王座终于近在眼前。
一阵气流忽然扑向弗兰克的背部，几乎把他推倒在地。
来到礼堂尽头的骑士回过头，看见铺天盖地的紫光正向他奔涌而来。
12.
在释放完攻击后，黑骑士放下握着魔剑的手，看着紫光吞没奔跑的骑士的身影，而后强光中传来爆炸声与石墙碎裂崩毁的声音。
爆炸后的余波掀起的强风向他刮来，
黑骑士的身体忽然一僵。
一柄利刃刺破强风而来，它的呼啸声被风声所隐，它的身形被光亮所盖。
那是一把匕首，被其身处爆炸中的主人于精确的时机投出，直击黑骑士的面部。
匕首带着强大的力量撞击于黑骑士面甲之上，被击中的面甲上裂痕迅速的蔓延，而后那半面甲尽数碎裂。
弗兰克望向直接遭遇魔法能量冲击的石墙，那里只余一个大洞，大洞边缘的白石墙都被烧至焦黑，周围的白石墙也都有了巨大的裂痕。
危急关头，弗兰克成功找到了之前为伏击黑骑士而弃于一旁的盾牌，又凭借优秀的身手攀上二层，逃离了爆炸的中心。
在剧烈的爆炸后，笼盖礼堂的暗幕悄然消逝，阳光再次透过了窗户与新开的大洞。
手中的盾牌碎成了粉末，哪怕装备了防御咒文进行强化，盾牌依旧难以承受黑骑士攻击的余波。假如自己举着盾牌留在下方的话，此时大概已化为飞灰了吧，弗兰克在心内想着。
他慢慢站起来，于二楼的观众席向下上望去。
透过为了迎接冲击而放下的面甲与一千年的灰尘，弗兰克看见了黑骑士隐于被击碎的面甲下的真容。
那是弗兰克最为熟悉的那张面庞。
瑞琪的脸与记忆中并无太大不同，然而旧日灿烂无比的金发却已变为暗白，璀璨的蓝眸也转为暗蓝色。
那暗蓝色的眼睛中没有任何光彩，只能勉强从其中捕捉到一丝名为迷惑的情绪；苍白的双唇微微张开，却依旧没有言语。
在被未预料到的匕首击穿面甲后，黑骑士的脸上终于浮现出可以被称为惊讶的表情。
弗兰克默默注视着黑骑士。
黑骑士望向弗兰克，暗沉的蓝眸中没有任何感情，只如镜子一般映出骑士的身影。
那不是瑞琪。弗兰克听到自己心沉声说，那里没有瑞琪的灵魂。
13.
对望只持续一瞬便结束，黑骑士提着剑，向二层跳来。
剑刃再次相接，在激烈的碰撞下甚至擦出了火花。弗兰克只希望自己的佩剑能坚挺一点，毕竟当下他所对抗的是传承之剑，骑士团的最强之剑。
好在出征前尼尔拉法师加于剑上的符文强化了骑士剑的性能，剑身并未同弗兰克所担心的一般折断。
暂时没有。弗兰克提醒自己。眼下的僵持只有以自己的剑被斩断收尾这一个结果，在此之前他必须选择后撤或进攻。
与传承之剑相互格挡的长剑猛然卸力，顺势划向黑骑士的腹部。然而它只前进了不到两英寸便被追来的传承之剑击中剑身，偏离了预定的轨迹。
弗兰克收剑后跳，躲开黑骑士的踹击。在他站定的一瞬间，黑骑士借着踹出的步势向前迈步起跳。高大的黑影跃至弗兰克上方，剑锋向下劈出。
石质的座席被利剑劈成两截，弗兰克在对方落地前闪身至预估中黑骑士的后方，挥剑向黑骑士的脖颈砍去。
黑骑士低头避过剑刃，迅速抽出剑身抬手向后方挥砍。弗兰克扭转剑势，压住对方冲上来的剑锋。
双方重复着劈砍与格挡，两把长剑在窄小的空间内追逐，撞击。
机会终于出现在弗兰克眼前：黑骑士的剑向前突刺，弗兰克迎着剑尖伏下身形前冲。
左肩的盔甲感受到重压的同时，弗兰克的剑挟着风来到了黑骑士眼前。
战斗似乎就要来到终结。
诡异而凄厉的声响再次震荡于礼堂，穿透了对战的长剑，震响于对战者们的耳边。
14.
弗兰克只觉得天旋地转，阳光在他的视线里已经扭曲成杂乱的线条，耳边环绕着像是亡灵们发出的痛苦嚎叫，他努力看向前方，只能看到无法描述的脏乱色块在晃动舞蹈。
大地仿佛正在倾斜，尖叫。他终于支撑不住，半跪于地喘气，双手紧握着剑柄尽力支撑自己。
渐渐有滴水声消解耳内的嗡鸣，痛觉的信号将大脑拖拽出幻象。弗兰克的晕眩开始消退，左肩的疼痛提醒着骑士在刚才搏命一击中付出的代价。
好在黑骑士也被突然的歌声所冲击，此刻他的情况并不比弗兰克好。
激烈的战斗消耗了他们太多的体力，以致于双方都轻易的被干扰精神的歌声击倒。弗兰克望向掩埋了小黑魔法们的废墟，一个孩子正伫立在那里，嘴唇一张一合，唱颂着魔咒——他凭着难以置信的幸运从那场爆炸中幸存了下来。脸庞与法袍满是鲜血与尘土，裸露出的皮肤上还有正在流血的伤口。在弗兰克与黑骑士对战的时候，他逐渐苏醒并爬出了废墟，或许还观望了会儿战局。
按原计划他应该是活不下来的，不知道中间经历了什么心路历程，总之，小黑魔法师最后决定继续自己的任务。
执着的小孩子真是危险生物。弗兰克在心中苦笑。
好像已经走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强大的敌人，干扰精神的歌声，已经负伤的左肩。
真是艰难的处境。弗兰克感到一种冰冷而沉重的疲惫正沿着身体的每一寸肌肤灌注，顺着体内的每一根血管蔓延，直直渗入每一根骨头最深处。
绝望。
弗兰克发出低低的叹息。
而后他挥剑向黑骑士冲去。
15.
剑与剑的击打声再次响彻于屹立千年的礼堂中，或许是黑魔法师歌声的影响，黑骑士的速度与力量远不如前。
弗兰克第一次觉得剑与身体能如此契合。脚步的移动，挥剑的方向自身身体都清楚无比；对方长剑的移动轨迹与攻击线路，也好似已预料到的风景一般了然。
黑骑士向礼堂大厅跃下，弗兰克紧随其后，继续着二者的缠斗。
歌声带来的幻象依旧能进入弗兰克的脑海中，却已不能使他感到难受。幻象不再扭曲怪异，画面的闪回像是缓慢放映的无声电影，又像是某个安静的日子他人悄悄分享的记忆。
他看见旧日魔法师们的国度浮于青空之间，白色的旧日城堡傲立于日光之下，大门熠熠生辉。
格挡。
他看见白堡之中，披着紫色法袍的各色摩尔学习、运用着种种魔法。
闪避。
他看见被龙群托起的魔法之城陨落于烈火中。
挥剑。
心情不可思议的平静，甚至在战斗的间隙回想起了很多以前的事情。
“弗兰克，你在看什么？”记忆中的少年金发灿烂。
“关于时之女神的神话集。”弗兰克仰头对着同伴笑。
“瑞琪。”弗兰克注视着在自己身边坐下的同伴：“你觉得变强的意义是什么呢？”
瑞琪从不谈及自己的家庭，他的生命中似乎并没有“父母”这一存在。
后来在朝夕的相处中，弗兰克从菩提导师的只言片语中拼凑出了瑞琪家庭的基本信息。
父母在瑞琪的婴幼儿时期便已离去，之后金发的小摩尔由红发菩提抚养成人。
弗兰克并没有挖掘他人内心痛楚的爱好。但是，对与自己成长环境完全不同的友人的心理，少年还是有些好奇。
瑞琪想变得强大吗？毫无疑问，否则他不会成为骑士团最优秀最努力的骑士。
那么，变强对你来说意味着什么呢？
你想成为什么样的摩尔？
“变强了，便可以为他人挥剑。”金发少年的回答如他的为人一样坦率。
“便可以不让更多人伤心。”瑞琪蓝色的眼睛明亮清澈。
“……这样啊。”弗兰克静静看着瑞琪的眼睛。
传说在久远的过去，龙族曾统御着世界。
其中有一位龙族长老性情严苛而残酷，它战无不胜，所到之处血流成河，化为焦土。
长老以此夸耀自己的威严，它问女神：“世间还有何物比吾更强大？”
“不，只会带来毁灭与绝望的事物，哪怕能永恒也并不强大。”时之女神回答。
“真正拥有强大力量的，是爱。”
“这个世界上只有一样事物比爱的力量更强大，那就是因爱产生的悲伤。”
他终于记起了恋情开始的瞬间，那个遥远午后的回忆。
淡淡微笑着的骑士，从此在弗兰克心中闪闪发光。
后来他们长大成人，从菩提导师手中接过了骑士团的旗帜。弗兰克也对瑞琪的过往知道了更多。
比如曾经发生在旧日王国后花园里的故事：先皇后曾如同母亲一般抚慰了小瑞琪的心，却也早早离去。
诚如女神所说，世上最强大的力量，便是因爱而产生的悲伤。
瑞琪确实变得十分强大，也确实一直为他人挥剑。
他是庄园的守护者。
在失去了太多重要之人后，龙骑士依旧坚定的守护着名为“人们”的庞大概念。
这样的瑞琪是不可能背叛这个世界的。
剑刃再次撞击于一起。
“原来你已经死了啊。”弗兰克轻声长叹，语气无力的像将死之人，手中的长剑却与传承之剑牢牢相抵：“你真的……已经死了啊。”
16.
战斗还在继续。
在金属相击的声响中，弗兰克的耳朵捕捉到了歌谣的内容。
“那一日王城陨落，陨落于火中。
莫要为此悲哭，王城的大钟。
终有一日我们将取回荣耀，
将你再次敲奏。”
歌声还在回响。
“在遥远的未来，
我们将再次重逢。
所有故人终将团聚
重逢在千年的圣殿中。”
弗兰克忽然明白了，小黑魔法师独自歌唱的早已不是之前的歌曲。
那孩子所唱的是一首悼歌，仅仅是一首悼歌。哀悼着飘渺的，无法实现的心愿。
传承之剑刺入弗兰克的腹部。
已经死去的梦想，在灰尘中轻轻飘扬。
弗兰克清楚地意识到，过去的日子已经全部结束了，再也没有可能继续。那些鲜花开放的早晨永远不会再有，牺牲的时光也无法再补回。
他发出怒吼，用尽全身力量将长剑刺向黑骑士的胸膛。长剑上泛起明光，仿佛有附魔被骑士的情绪唤醒，闪着光芒的剑锋击穿了本应挡下攻击的铠甲，直直穿透黑骑士的心脏。
赋于剑上的破魔符文在一瞬发动，为拥有庞大魔力的龙族心脏带来致命的破坏。
黑骑士的身体抽搐了一下，而后失去了所有力气，向弗兰克倒去。
弗兰克跪在地上，努力抱住倒入怀中的躯体。
整栋建筑似乎也到了临界点，龟裂的纹路快速的向每一寸砖石生长，开出一朵又一朵崩裂的花。尘土与石块开始摔落在地面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之前的打斗彻底损伤了这栋古老的建筑，现在它终于支撑不住了——可弗兰克有种直觉，魔法师们的礼堂本应大限未到。或许在又一次感受到子民希望破裂后这栋建筑决定自我瓦解，也或许……弗兰克将目光投向小黑魔法师。
谁说痛苦的能量只能作用于摩尔身上呢。因爱产生的悲伤更是最强大的力量，不是吗？
那孩子正努力用双手举起一块砖石残块，眼睛紧紧盯着弗兰克。孩子眼中的情绪弗兰克再熟悉不过：这次征战途中，他早已在与黑魔法师们的战斗中看到过太多次。
憎恨，厌恶，愤怒，不甘。
弗兰克静静看着小黑魔法师。
礼堂依旧在摇晃，解体。
小黑魔法师卯足了劲举起了石头。
而后他转身将石头用力砸向彩窗。
玻璃发出脆响，小黑魔法师没有再回头，他钻入砸出的洞中，离开了正在崩塌的礼堂。
弗兰克放下了心，好啦，你自己知道活命就好。
跑的远远的吧，别管这些争来争去的事了。去过自己的生活，去唱些只会描述肤浅的快乐与肤浅的悲伤的白烂歌。
礼堂屋顶崩落的区域被天空填补，弗兰克看见一束烟花升起于砖石构成的画框间，烟花的图案在白昼也清晰可见。
骑士团的信号弹。
是我们胜利了。代理团长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很快，这座礼堂就会彻底倒塌，将他与瑞琪掩埋在石块下。
很多年后，这片砖石的废墟之上会开出花朵吧？弗兰克想着。
也许终有一天，鲜花将笼罩这座淌满鲜血的石城。
在遥远的未来。
弗兰克用鼻子亲昵的蹭了蹭已死骑士的鼻子。从躯干涌上来的鲜血已漫上他的喉咙，重新温热了因失血冰冷的唇，又从其中溢出，滴落于龙骑士的唇上，染红了其失血苍白的唇。
弗兰克温柔的摸了摸龙骑士的脸颊与散出头盔的头发,那头发已不再灿烂，转为暗沉的白发。
他尽力将怀抱再收紧一些，闭眼吻住死去的龙骑士的双唇。
“我爱你啊。”骑士喃喃细语。
17.
在摩尔庄园的孩子之间，流传着关于龙骑士瑞琪的童谣。
“他走入黑森林，
就此隐匿行踪。
他将于王国危难时归来，
又离去于胜利的庆典中。
皇家的骑士团长，
骑士的荣耀，
龙骑士瑞琪。
他长眠在金鸢尾的山谷，
灵魂随着巨龙漫游于天空。”
评论(11)